1998年1月25日即农历的腊月二十六下午,北京市西城区后广平小学五年级三班女生马宇歌刚从奥校培训班放学回到家中,就匆匆忙忙整理起自己的行装,她的寒假大别山之行即将开始。
爸爸在忙着准备为女儿送行的饭菜,小宇歌在自己的房间里清点衣物和书籍。那些衣服鞋帽和报纸刊物,是她穿过、用过的,还有未用过的本和笔,是小宇歌努力学习得来的奖品,她都一一收集起来,留着带给山里家境贫寒的小朋友。爸爸一边炒菜一边叮嘱:“宇歌,你的稿费可要收好,别在路上搞丢了或被别人偷去。”
年关的晚上,北京西站人流如水。小宇歌肩背几十斤重的大书包(那里面装着她每天要做的英语练习、日记和通讯稿),左手一捆书报,右手一袋换洗衣物,在拥挤的人群中赶上了7:22开往武汉的545次列车。作为同行者,我几次想帮她减轻行李负担,但每次都被宇歌拒绝了———“让我自己来!”
在火车上安顿之后,小宇歌先是与同座间的小朋友聊天讲故事,再教她们如何用纸叠小星星小纸鹤之类的手工作品。玩到十点多钟,旁座的小朋友纷纷入睡了,宇歌仍毫无睡意,她格外兴奋地“缠”上了我:“叔叔,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行吗?我给你讲故事。”于是她开始讲她们班,讲她们学校里种种好玩逗乐的人和事。比如“三一八0”代表“王八蛋”,“奔驰250”是“又笨又痴二百五”的意思。
列车行走了一天一夜,次日中午抵达武汉。下车时,她穿好自己的“工作服”(胸前别有六枚奖章外加一枚“博爱”字徽),戴上标有“大风车小记者”和“CCTV”字样的“工作帽”。这次大别山之行,她是以首都百佳青少年、红十字会会员、少先队大队长和中央电视台大风车小记者等多重身份而来的。在汉口站,前来迎接她的是武汉中南社会调查研究所(下简称“中南所”)的两位工作人员。说起接站,这里面有段小插曲。本来马宇歌和中南所人谁都不认识谁,是中南所戴新民所长从一则有关马宇歌的报道之后,才与小宇歌取得联系。当打听到她今年寒假将到大别山来,富有爱心的戴所长在春节前夕迅速召开会议,号召、鼓励全体员工捐献衣物,让马宇歌随行带上,送给山区的贫困家庭。会后,中南所人很快捐募起一百多件衣服来。这些衣物有的还很新,对于山区没衣穿的贫困户,有如雪中之炭。
腊月二十九的中午,我们在中南所会议大厅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捐献和送行仪式。中南所人将全部募捐起来的衣服捆好、打包,托付给马宇歌。然后吃了一顿简便的盒饭,由中南所派专车,送马宇歌直赴大别山区。
一路的颠簸与劳累,小宇歌在车上呼呼入睡。4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湖北省罗田县骆驼坳镇茶园冲村。选择这个村作为第一目的地,马宇歌心情特别地沉重,她跟我讲起这中间的故事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张坦今年才8岁,他妈妈前年按当地电工的要求,砍了几棵电线线路下的松树。后来镇林业站来人检查,说她乱砍乱伐并处以20元罚款。家里本来就一穷二白,为了交罚款,张坦的妈妈在村子里头东挪西凑交了17元,还差3块钱,林业站就将她家砍树做成的木椅叫人没收了去。当天晚上,张坦他妈一想到被“抄家”泪如水流,最后拿起一瓶农药喝了下去,跑到罚款者家中,含冤自尽了。死娘后的一个月,女儿张丽兰就退学回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以扶助弟弟张坦继续上学念书。
另一家的景况更凄惨。柴新友大妈的儿子张平,读到初中三年级,学习成绩也很好,就在快到中考这节骨眼上,柴大妈却让张平辍学外出打工。一个从未出过远门、不谙世事的少年,就这样独自流浪他乡打工谋生。可是不到三个月,噩耗传来:张平身死他乡,望派家人到火化现场。白发人送黑发人,柴大妈悲恸欲绝。在儿子死后的四个多月时间里,她话调变音,语无伦次:“哎,我怎么让张平退学呢?”“要不是我让张平外出打工……”柴大妈成了现实生活中一个活生生的“祥林嫂”。
除夕之夜,马宇歌原来说好她要看春节晚会节目,可是一坐到电视机前,她又犹豫了:“不行,我得写日记”,“哦,还有捐的衣服要分分类,把它们落实到户”。相声、小品不看了,马宇歌回忆着这两天路上的所见所闻,记完了日记便开始清点衣物。大人的和小孩的用布袋装好捆好,并在袋口处放张纸条,写上被捐助者名字:“张坦、张平……”正写着,电视晚会里传来优美动人的《健康之歌》,小宇歌一下子乐得蹦了起来:“屁股扭扭脖子扭扭……”忙完了这些,晚会也结束了,小宇歌打着呵欠说:“叔叔,您赶紧给我爸爸打一电话,让他把明天重播的晚会给录下来,我回北京再补看一遍。”我问她:“进山来你后悔吗?”“不后悔!”小宇歌回答得十分干脆。
初一上午,罗田电视台闻讯赶来,江洪台长和新闻部主任李红扬两人各扛一套摄像机亲自到场。在茶园冲村张天六组长的指引下,马宇歌背着衣服、抱着书报纸笔,访贫串困。先走访的是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大娘和她瘸腿的女儿,宇歌捐衣时说:“大娘,祝愿您们家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之后又看望了一位耳聋眼花的孤寡老人,因为对话困难,马宇歌半蹲半跪在老人耳边说话。第三家是柴大妈,儿子张平死后,她们家抱养了一女孩。宇歌拿出一件样式很好的小花衣在小女孩身上比试着,“这是我以前穿过的,你喜欢吗?”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高兴地将小花衣一直举在自己胸前,样子很可爱。马宇歌又从自己的书包最里层取出一叠钱:“这是我自己写文章得来的稿费,现在捐给你,希望你勤奋学习,将来成为国家栋梁之材。”还有一包衣服是给柴大妈夫妇的,她向柴大妈鞠了一个躬,说:“希望您们能保重身体,日子越过越好!”
最后一家是张坦,小宇歌拿出一堆书报和纸笔交给张坦,说:“虽然你妈妈不在了,但生活里仍然有爱,今后学习、生活中遇到困难时,不要忘记有我们这些朋友会来帮助你渡过难关!”
初二上午,马宇歌驱车到罗田县北丰乡,看望那里的一位哥哥和姐姐。哥哥刘彬是罗田一中的优秀学生,今年即将高考,他的老师都鼓励他报考“三大校”(即清华、北大、复旦)。在刘彬家里,小宇歌问他在学校里吃什么?刘彬告诉她,吃的是自家腌制的泡菜。宇歌担心地问他能吃饱吗?她取出自己的稿费捐给刘彬,刘彬怎么也不肯收下,她急了:“你不收就是不肯认我这个小妹妹。明年你考上北大清华到北京来读书了,妹妹我学习上还需要你辅导呢。”另一位姐姐叫吴钰飞,现就读于以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著称于世的黄冈中学(简称“黄高”)。在当地,人们都说考进了“黄高”就等于一只脚已踏进了重点大学之门,因为“黄高”历年来高考升学率保持在100%。吴钰飞作为一名农村女孩子,在重男轻女的压力下,能够依靠自身力量,考入“黄高”,不能不说是奇迹。走进吴钰飞的家,椅子不够坐,只好站着,屋顶开着天窗,破屋遮檐。她妈妈早年去世,爸爸又重病缠身,久卧不起。全家就靠吴钰飞幼小的肩背支撑着,所有的农活儿重活儿她都干过,生活的艰辛使她很早就成熟起来,懂得如何去珍惜生活和改变生活。马宇歌抬头望着屋顶天窗发呆:“姐姐,晚上睡觉冷吗?”“习惯了,也就不冷。就跟你当大风车小记者一样,上了几次镜头之后,再遇到采访就不会紧张啦,是不是?说真的,姐姐很羡慕你的出色才能。”“姐姐你将来想干什么?”“你呢?”“我想当宇航员,主持电视节目并不是我的理想。”“好!姐姐将来想当一名翻译家,能接触世界。”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十分开心。
初三的晚上,马宇歌随电视台一行返回罗田县城。罗田县人民政府陶宏县长在他家中接见了马宇歌。陶县长一再表示,他代表全县五十万人民感谢马宇歌和好心的武汉中南所人。
初四早上,罗田县委书记易茂先也在他家中接待了马宇歌,问起她在罗田的一些情况。当得知她已向罗田五位贫困学生捐出自己500元稿费时,易书记感叹不已:“真不简单!这么小的孩子,不要父母操心,大老远到山区来。农村十岁的孩子有些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
拍照、留影,短暂而匆忙的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分别的时刻就要来临。马宇歌摸出书包里单另准备的一些五毛的零钱来,那是她爸爸临行前交代过的,沿途遇上拉衣角行乞的小孩儿,就给这些散钱打发他们,但马宇歌没法“打发”掉。她忘不了,忘不了山区农村贫寒人家的孩子,虽然手上没有一分半文的零花钱,但捐给他们的钱都不肯收下,决不像城市街头的小乞丐。他们的淳朴与志气,使马宇歌更深刻地体味到中国未来的希望之所在。
附记:
马宇歌的事迹在罗田县引起了强烈反响。县委书记易茂先告诉记者,马宇歌走后,县委号召全县范围的中小学生为失学儿童捐款,并发动全县的干部职工捐助失学儿童,目前已有200多名失学儿童得到了捐助。
3月4日,全国妇联英文《中国妇女》杂志社组织在京专家学者,将马宇歌作为当今早熟儿童现象的代表,进行专题座谈和研讨。我国著名少年问题专家、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孙云晓对马宇歌本人及其家庭“敢于尝试”的精神表示赞肯,并为小宇歌题词为“酸甜苦辣都有营养”。中国少年报“知心姐姐”卢勤女士对目前社会上部分新闻媒传过分包装和喧染小明星表示担忧,为此她语重心长地告诉宇歌:“做女人难,做成功女性更难。你要接受成功,更要准备接受失败”。
3月6日,北京市红十字会召开百名优秀红十字青少年表彰大会,马宇歌作为会员代表作了题为《博爱伴我走天下》的发言,引起在场师生的强烈反响和记者的极大关注。首都医学院、清华附中、北京市八一中学、海淀区教委以及部分小学与会代表老师们,纷纷邀请马宇歌前往演讲报告。中国红十字总会副会长曲折为宇歌题词:“飒爽英姿闯天下,走南闯北成大器”。
3月14日,马宇歌利用周末休息时间,主动与首都医学院联系,志愿参加“临终关怀”义务行动。